踏入江陵城高耸的城门洞仿佛一步跨过了阴阳界限。
一股与城外流民营死寂、绝望气息截然不同的、混杂着喧嚣市声、食物香气、脂粉味和车马尘土的气息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街道以青石板铺就虽有些许磨损却远比城外的泥泞规整;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身着各色绸缎长衫的士人商贾手持折扇悠然踱步;鳞次栉比的店铺旌旗飘扬招幌上书写着“南北杂货”、“川广生药”、“苏杭绸缎”;酒肆茶楼里传出隐约的丝竹管弦与猜拳行令之声混合着伙计嘹亮的吆喝。
相较于襄阳的军政重心地位江陵的商业气息显然更为浓郁他甚至能看到几个深目高鼻、头缠布巾的胡商带着驼队或守在堆满象牙、香料、皮毛的货摊前用生硬的官话讨价还价展现着这座长江中游重镇作为南北交汇枢纽的独特风貌与畸形的活力。
若是那个刚刚离开隐谷、心怀济世之志的李寻骤然见此盛景或许会为之目眩神迷会兴致勃勃地去探访古迹结交名士试图从这繁华肌理中剖析出治乱兴衰的脉络。
但此刻他走在这光影交错、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身躯包裹在喧嚣之中目光却如同在修罗地狱中淬炼过的寒铁冰冷、锐利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
这目光轻易地剥开了那层流光溢彩的繁华锦绣精准地刺入其下隐藏的、不愿示人的脓疮与阴影。
他的眼睛仿佛自带了一种可悲的筛选能力自动忽略了那些金碧辉煌、笑语欢声的部分牢牢锁定了: 在气派轩昂的银楼或绸缎庄那雕花屋檐的阴影下蜷缩着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伸出的手干枯如鸡爪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与城外流民营中那些等待死亡的灾民如出一辙。
那些推着装载如山货物、木质轮轴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独轮车的脚夫脊背弯成一张弓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脖颈处青筋虬结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从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后巷飘出的泔水馊臭味中几个杂役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间冰冷的水冻得他们双手通红肿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日复一日劳役刻下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在街角的暗处偶尔可以瞥见几个蜷缩着的身影他们身上还带着城外风尘与惊恐的痕迹显然是刚刚侥幸入城、茫然无措的流民与周围相对“正常”的城市生活格格不入如同误入华美宴席的幽灵。
城门口、市集最显眼的墙壁上张贴着盖有鲜红官印的征税告示“厘金”、“丁口”、“市易”……名目繁多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冰冷的索取。
尤其刺目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由四匹健马拉动的马车在几名挎刀护卫的簇拥下毫不减速地疾驰而过车轮溅起的泥水黑点如同恶意的墨汁泼洒在路边一个摆卖竹器的小贩那精心编制的篮筐上。
织锦的车帘纹丝不动里面的贵人或许正斜倚软榻品评着新得的诗词或歌姬的舞姿对车窗外因他而起的微小灾难毫无感知。
那小贩脸上不敢有丝毫怒色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用袖子擦拭着被弄脏的货物眼神里是底层人民早已习以为常的、混合着心痛与无奈的隐忍。
这一切的繁华、富足、喧嚣与他鼻腔中似乎仍未散尽的、流民营里粪便与腐尸混合的恶臭与他记忆中那易妻而食的绝望眼神、那母亲倒毙路旁的冰冷躯体形成了无比尖锐、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对比。
这锦绣般的城市这看似歌舞升平的盛世图景它的每一寸光鲜难道不都是建立在城外那无边血泪、累累白骨和被迫沉默的苦难之上的吗?这高耸坚固的城墙不仅挡住了北方胡人可能的铁骑更心安理得地、冰冷地将本应承担的救济之责与人间惨状一并阻挡在外营造出这虚假的安宁。
然而更致命的威胁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
自踏入江陵城起李寻就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在流民营中试图侵蚀他的、阴冷污浊的黑红异气非但没有因环境的改变而减弱反而变得更为活跃和凶猛!这城市之中似乎弥漫着另一种无形的“气息”——不仅仅是奢华与欲望更深藏着官场倾轧的戾气、商贾算计的铜臭、底层挣扎的怨气、以及那被繁华掩盖的、无数细微的不公所滋生的负面情绪。
所有这些仿佛都是那黑红异气的温床和燃料。
此刻这异气无孔不入时时刻刻、丝丝缕缕地试图钻进他的毛孔渗入他的经脉。
它们不再像城外那样仅仅是混杂在空气中而是仿佛受到了城市某种无形力场的汇聚和加强变得更加凝练更具侵蚀性。
这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烦躁和恶心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蛆虫在体内爬行啃噬着他的理智同时脑海中那诱惑他杀戮、毁灭的低语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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